摘要: 95年出生的林鑫,身上有两个鲜明的标签,他最早在报社上班,是一位媒体人;后来辞职去了南方一所寺院,做文字宣传工作。他的钉钉不知道被谁加了一个“文宣部主任”的职务信息,他觉得好玩就展示给大家看,没想到这个称号在朋友间传开了,成了他的一个标签。

今年脱口秀很火,朋友鼓励他把这两个标签背后的人生经历,变成脱口秀的段子,开辟不一样的赛道。林鑫很受鼓舞,踏出了第一步。

讲述|林鑫

编辑|陈静

1. “文宣部主任”的开放麦初舞台

第一次登台讲开放麦,和林鑫想象的很不一样。

一是没想到舞台那么小,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壮汉站在上面,舞台立马就变得逼仄起来。灯光打在脸上,有些刺眼,开放麦的场子其实并不大,最多也就能容纳六七十个观众,他只看得清前三排的观众。可前三排都是些年轻小姐姐,这让他也不太敢往下看,怕一不小心会冒犯到别人。

他只能向前看,目光落在舞台的远方,可又看不清观众的脸,大片观众隐藏在剧场的黑暗中,像能吞噬一切的黑洞,这让他有点心慌。

再就是紧张,除了紧张还是紧张。之前在报社,林鑫做过出镜评论员,领导夸他不怵镜头,对着镜头说话很轻松,很难得。后来他自己也偶尔发些视频玩,这些经历都是他上台说开放麦的底气。

从报社到寺院,95后打工人把经历说成脱口秀

受访者供图。

但是当天上台前,听着听着他就开始紧张了。开放麦的舞台是演员们抽签决定上台顺序,他抽到了当天最后一名,第11位“压轴”上场。前面好几个演员的表演都很精彩,场子变得很热,看到观众们大笑,他难免会担心自己的段子里有没有能匹敌的梗。

这种紧张,在他登台的一刹那达到了顶峰。他讲述的是自己看牙的痛苦经历,过去一个月因为看牙,他硬生生瘦了10斤。上台前,他预估这个段子在7分钟内能讲完,但那天因为紧张、忘词,至少三分之一的内容是现场发挥的。因为太紧张,他甚至没注意到剧场工作人员提醒他超时的动作。好在观众反响还不错,没有冷场,比他预期的还要好一些。

现场一位叫老仔的脱口秀演员看完后评价他 ,“太抽象了,一种中年人的抽象。我觉得很幽默,事情说清楚了,有故事感,很有能量,听不到完整的前提铺垫梗,但是很可爱很好笑很可笑”。

林鑫把讲开放麦的经历发到了朋友圈,家人朋友们的鼓励和赞扬一下子就涌了进来。不少朋友留言或私信,“你挺适合”“下次什么时候,我们去看”。其实讲开放麦之前,林鑫没有做过多的宣传,只是发了一个朋友圈预告,但那天还是有九位朋友去现场支持,这让他感到很温暖。

对他去说脱口秀,了解他的朋友可能会感到突然或者新奇,但仔细一想又并不意外。毕竟相比去说“人人都能说5分钟”的开放麦,林鑫有很多不走寻常路的经历。

从报社到寺院,95后打工人把经历说成脱口秀

寺院的花园。受访者供图。

2. “以后你就讲这个吧”

林鑫95年生人,大学学的新闻专业,大四到北京实习,毕业后留在了一家报社工作。报社的工作节奏非常快,压力也非常大,最初他要上夜班,早的话可能十二点能下班,忙到半夜两三点下班也算正常。

每次做完版面,从报社出来,风吹到脸上,他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。报社在二环内,没有路边摊,只能去路尽头的麦当劳吃个汉堡薯条可乐三件套,吃完了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放空,这时候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真正放松下来。

很苦很累,但是也很充实很刺激,在报社的最初几年,他迅速成长。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三年,尽管他后来不再值夜班,但是作息却一直没调整过来。失眠困扰着他,又遇上疫情、情感上的挫折,种种因素叠加起来,他无法排解内心的抑郁情绪,产生了离开报社、离开北京的想法。

2021年初,他来到南方一所寺院,先是在图书馆工作,后来又到文宣部做一些文字宣传工作,中间还在寺院打扫过卫生,每份工作他都做得很起劲。

从报社到寺院,95后打工人把经历说成脱口秀

受访者供图。

这是和大城市截然不同的生活。在大城市的生活,就像沿着轨道赛跑,高强度的工作压力让人无暇顾及其他需求。城市虽大,但是个体被框在单位和家两点一线,人仿佛被异化,在合适的时间只会出现在合适的地方。寺院的生活让他整个人突然慢了下来,但是“生活”本身却扩容了好几倍,师父们温和有趣、有人情味,香客居士们往来行走,也有很多趣事。

在轨道上奔跑惯了,突然可以停下来赏花观鸟,低头看地上虫蚁抵角争食,林鑫拥有了久违的对生活的掌控感。他的饮食作息变得健康,按时吃饭按时休息,精神状态比在媒体上班时好了很多。

这两段经历,让熟悉林鑫的人对他说脱口秀充满了期待。媒体人敢于批判的视角,视野的广度,对社会敏锐的观察能力,以及在寺院几年对人情人性的体验——“人情练达即文章”,这些常人难有的经历,其实都可以变成段子。“以后你就讲这个吧”,朋友给他出主意。

林鑫也很期待。他所在的地方到杭州市区要差不多两个小时,这意味着他参加开放麦的机会并不多。他计划去上海参加一些更大规模的脱口秀俱乐部的训练营,和这个圈子产生更多的链接。

杭州这边脱口秀行业发展的氛围也很好。在一线大城市,生活的艰辛让很多演员自然而然就进入了穷门赛道,比如沪漂何广智、小四爷,坐地铁、吃外卖、租房段子都是信手拈来。而杭州的生活压力没有那么大,作为一个互联网行业比较发达的城市,遍地都是直播网红,城市的开放包容度很高,脱口秀演员身上普遍有一种松弛感。

3. “我在寺院,被师父教育大胆去恋爱”

林鑫参加的这场开放麦,各行各业的人都有,既有网红、在校大学生,也有公司职员、幼儿园老师,甚至还有公务员,几乎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。林鑫认为讲得好的是两个女孩子,一位是幼儿园老师,她是一个体型比较胖的女孩,讲的是体型带给她的困扰;还有一位大学生,同样说的是容貌焦虑,她很黑,从小到大同学给她起了各种各样的带有歧视色彩的外号。

这两年性别议题大热,今年两档脱口秀节目有好几位女演员出圈,线下自然深受影响。林鑫参加的这一场,一位高学历出身的网红讲了性别议题,他觉得很有攻击力。

在他看来,和穷门赛道一样,性别议题这么热,除了女性意识觉醒,也是当下生存压力的投射。很多年轻人就业空间小,收入低,勉强能养活自己,而结婚需要买车买房,有了孩子之后的花费更是不得了,自然对婚育充满排斥;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,崩溃之前都得先处理好工作和生活。

脱口秀如果不能触及导致这些压力的社会结构性矛盾,两性议题就成了疏解压力最好的议题——怪自己养娃搭子缺位,显然比吐槽单位领导或者行业现状要安全;说自己不婚不育幸福指数高,阴阳宝妈没有自我,但问题是恋爱结婚、生儿育女不是人的本能吗,本能被压制,除了自我选择,真的没有其他原因吗?

这样沉重的话题,林鑫参加的这场开放麦还没有触及。可能因为大家都是新手,还驾驭不了这样的话题,还需要从自己的小情绪小事情说起。

朋友问有没有考虑过说脱口秀的人设,林鑫还没想太多。素材他不缺,不管是作为前北漂媒体人,还是现在的生活,他都可以说,但又有点拿不准尺度。

从报社到寺院,95后打工人把经历说成脱口秀

受访者供图。

比如进入而立之年,自然免不了被催婚。林鑫的母亲有段时间来寺院看他,顺便参加课程。师父为缓解气氛半开玩笑地问,大家来寺院想求些什么。话筒传到林鑫母亲那,她说想让儿子早点找个女朋友。几年的相处,寺院的师父们和林鑫处成了家人,所以师父也把这事记到了心里,时不时问他有没有女朋友。

“我在寺院,被师父教育大胆去恋爱”, 这是个很有反差感的段子,但是林鑫拿不准观众会不会接受出家人关心别人的婚事。朋友说,这有啥呢,出家人不就应该关心众生,你是不是众生?“众生”就得结婚谈恋爱。

不管怎样,现在已经迈出了第一步。提到为什么突然要去说开放麦,林鑫说这可能跟他小时候的梦想有关。他从小就想逗人开心,高一的时候,一位副校长发现了他的特质,曾建议他报考有相声专业的艺术类院校。高三的某一天,他突然把这件事当了真,甚至说动了一个同学给他做搭档一起学相声。

但是他出身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,从曾祖父算起,整个大家族有接近三十人成为教师,他要去说相声的想法被父亲断然拒绝。后来他考上新闻院校,去京城一家媒体做了评论员,也算是给了父亲一个交代。

辞职去寺院工作,现在又来说开放麦,真诚勇敢地做自己,这都像是对被父亲拒绝的高三少年的一种补偿。这也很契合脱口秀的本质,不管是苦难痛苦还是尴尬窘迫,毫无保留地对世界敞开心扉,就算是小人物,也要努力被看到。